<
    这场雨下了两天,之后便是阴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久不散的潮湿,衣裳都有种湿乎乎的感觉。

    傍晚,屠云从城外骑马归来时看到亓官的马车跑得非常焦急,车架子都快颠散了。

    殷施琅问:“明日几时去?”

    屠云望着马车,没听见他的话,暗自念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本公子跟你说话呢。”

    屠云仍是盯着看,直到马车拐弯,她看到车里坐着谢赁。

    “屠云,你...”

    “驾!”屠云如离弦之箭飞出去,殷施琅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策马跟上。

    街上人来人往,屠云的马屡屡受阻,等到李酡颜家的时候,亓官已经进去多时,门都没来及关。

    屠云下马跑进去,声嘶力竭的痛喊声回荡在院内,任谁听到都不免心颤,屠云脚下一空,趴到在楼梯上。

    她即刻起身,声音正是从李酡颜房中传出来的,可房门紧闭,怎么推都推不开。

    “李酡颜,李酡颜...”

    屠云奋力砸门,里面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她趴在门上竖耳听,隐隐听到痛苦的呜呜声,像是在嘴里咬到什么东西。

    “亓官,你开门,是不是李酡颜出事了?”一种绝望的恐惧感正在吞噬她,捶门的手也丧失痛觉。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亓官红着眼眶说:“我主子没事,县太爷请回吧。”

    屠云眼神冰冷,一脚踹开门,结果看到李酡颜手脚被捆在床的四角,像个疯子一样咬着布,通红的双目狰狞,身体痛苦抽搐,床上一片凌乱。

    祥叔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住他,谢赁在一旁温针,然后刺入他的脚踝、膝盖、手腕...

    “主子,忍忍,忍忍就过去了。”祥叔哽咽地说。

    屠云捂嘴怔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坠落。

    许久之后,李酡颜终于恢复了平静,谢赁收针,祥叔脱力,双臂隐隐打颤。

    床上李酡颜眼神呆滞,发丝狂乱,与垂死之人无差,疲惫到极致。

    祥叔抬头看到屠云,怒喝:“谁让你进来的。”

    仅剩躯壳的李酡颜动了动眼珠,但有被子挡着,他什么都看不到。

    屠云默不作声,把捆在他手上的布解开,眼泪不停地掉。

    解开双手后,屠云又去解双脚,她终于看到李酡颜残跛的脚踝,与另一只脚对比起来有种畸形的纤细,上面布满凹陷的环痕,浅得还能看到淡淡的粉,深得看不到肉,只有骨头。

    都解开后,她又拿开李酡颜嘴里的布,用袖子给他擦汗。

    李酡颜悲凉一笑,眼里蓄满粉饰太平的水意,“县太爷来啦。”

    听到如此无关痛痒的话,屠云突然泪奔,把李酡颜搂到怀中崩溃大哭。

    屠云的反应震惊到所有人,尤其是距离最近的祥叔,他以为屠云会感到害怕,或者嫌弃,或是落荒而逃,但都没有。

    亓官也跟落泪,说明主子没看错人。

    祥叔说:“谢先生,借一步说话吧。”

    谢赁点头,背起药箱出去,却在门外看到殷施琅。

    他怔怔地看着床上发生的一切。

    祥叔什么都没说,关上门,引谢赁下楼。

    李酡颜睡过去,醒来便是第二天,屠云趴在桌上,滚着黑云的天让屋子也跟着发黑,唯她不曾暗淡。

    发病的时候知道她来,他求祥叔堵上嘴巴,让亓官把她打发走,结果这人竟然强行冲进来。

    他敲敲床,屠云闻声醒来。

    “县太爷怎么睡在这儿?”

    屠云撑膝站起,走到床边,俯身看他红色未褪的眼睛,“感觉好点了吗?”

    李酡颜淡淡看她,眼眸里看不到痛苦之色,唯剩余满满的苍白无力。

    “还以为县太爷不会哭,没想到也跟平常女子一样。”

    他记得屠云搂着他痛哭,也记得屠云为他解开捆绑,那他的腿,她肯定都看到了。

    “嗯,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比男人还坚强。”

    “害怕吗?”

    “嗯?”屠云不太明白。

    “看到我的腿。”

    屠云无力摇头,“你应该早点让我看到。”

    李酡颜诧异轻笑,“为什么?”

    “那我就会告诉你,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是你想不到的程度。”

    李酡颜惊讶之余,又感觉心中荒芜干裂的地方被滋养,一点点地修复起来。

    “我不懂,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是你对自己认知不清晰。”

    他惨笑,“我是个废人,不止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的。我从来都没有过年轻人的意气风发,也没有我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淡然。”

    “我怕麻烦别人,更怕被别人麻烦,自私狭隘,难以相处又思想极端,自己都觉得很累。”

    屠云眼眶再度翻红,将他嘴巴捂住,恳求道:“不要说了。”

    李酡颜哭到干涸的眼睛深深凝望她,“屠云,我害怕。”

    “怕什么?”她隐隐感觉到这个,可始终不敢多问。

    “说不清害怕什么。”他极为平静地说:“大抵...是怕得后又失吧。”

    这些年他封闭自己的生活,枯燥乏味的同时也向往波澜起伏。

    但外面的风波对他而言太沉重,一点小事他都会翻来覆去地思考,会承受不住。

    有时候,他真的羡慕殷施琅,可以肆无忌惮发泄心中的不满,可以不计后果对人品头论足,可以直白表达喜恶。

    他做不到,也学不会。

    屠云抱住他,“不怕,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

    度过阴天便是晴空,天气刚凉快一天,转瞬又炙热如烤。

    屠云这几日都住在李酡颜家,有时因为太热,发发牢骚,有时又觉得无聊,趴在窗口唉声抱怨。

    可就是不出去,像是有意说给谁听似的。

    李酡颜闲来摸出古琴,说:“那你就出去,你总待在这里,我也烦。”

    屠云“唰”转头,“那你跟我一起出去。”

    “我的病还没好。”他理由充分。

    “你就该多出去晒晒太阳,又不是鸟,总把自己关在这个大笼子里。”再好的人也被关坏了。

    “县太爷忘记我上次怎么发的病?”他阴阳怪气道。

    “那是你大下雨天往外跑,你不难受谁难受。”她干脆翻脸不认人。

    “铮——”琴弦绷出一声悲壮的低鸣。

    屠云把琴夺走,“心情不好就别弹了。走,本县太爷带你上街逛逛。”

    说完,她拉着李酡颜出门,亓官端着汤药上楼,看到两人手牵手,一点都不背人。

    “主子要出去?”

    “嗯”,屠云替他答了,又将药转手递给李酡颜,霸道命令:“现在喝了。”

    李酡颜无奈,一口饮了。

    之后两人便上了街,李酡颜第一次出门没坐马车,跟屠云形影不离。

    他们在大街上看看这,望望那,举止亲密。

    鹿灵县的百姓早知道他们之间关系,也不觉新鲜,顶多看两眼,然后各忙各的。

    屠云说:“中午在酒楼吃吧。”

    李酡颜说:“我不想。”

    “不想也得想。”说完她就把李酡颜拽进一家酒楼,要上几个菜,一壶酒。

    外面日头热,进屋反而凉快,见她胡吃海塞,不喜热闹的李酡颜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你为什么不开酒楼呢,好像也能挣不少。”

    李酡颜观察酒楼里的格局,笑笑:“县太爷是想找个免费吃喝的地方吧。”

    “谁说的,我去你哪个店没付钱?”她可太冤枉了。

    “酒楼在鹿灵已经饱和,再开也没意思。而且北襄这地方土地太穷,种不出什么好菜来,如果从关内买,成本太高不说,也不新鲜。况且大多菜户都被提前垄断了,要想买到好的,要出高几倍的价格。”

    这里面还牵扯到商户的竞争问题,商帮中开酒楼的不少,硬挤进去里子面子都不好看。

    “这倒也是。”她不过就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

    李酡颜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若有所思,“物以稀为贵,要开就得开个与众不同的,旁家难以效仿的。”

    屠云对生意场的事一窍不通,也提不了什么好意见,干脆闷头吃菜。

    吃过饭,两人就回去了,李酡颜的腿不宜走太长时间。

    一骑快马冲开人群,停在屠云面前,殷施琅在马上紧皱眉头,“出事了。”

    屠云问:“怎么了?”

    殷施琅看了眼李酡颜,说:“死人了。”

    “在哪里?”

    “山路旁边。”

    “去看看。”屠云回县衙牵马,看到李酡颜独自往家走,一把拉住,“你跟我一起去。”

    “我?”

    “对啊,就当是出门散散心。”

    “看尸体散心?”

    “嗯,这风景可不常有。”

    李酡颜哪有拒绝的余地,屠云上马后就把手递下来,一举把他也拉到马上,坐在她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