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似乎是突然大彻大悟,兀自絮叨说道:“我已经决定去美国找长安,在他身边照顾他,教养他,尽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

    她似乎在落泪。

    我依旧沉默。

    我听到她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哭腔,她挂断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而我,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回复她。

    或许,她才是经济学上最理性的人,无可回转之前,拼尽全力挽回。

    无路可走之时,选择转身离开。

    黑云翻墨,大雨倾盆。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挂了电话之后,我有点莫名其妙的无法心安,预感之中要出什么事。

    我回到公寓楼,照常做完清洁工作。我在厨房用玻璃壶给自己煮了一杯花茶,拿到客厅静默的站了一会,打算喝完茶就开始准备晚餐。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杯中花茶已经泡得全无滋味,我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市郊国道上,惨烈车祸。

    我用另一只手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正在滚动播出相关的新闻,其中说到因为恶劣天气条件的影响,国道上出现了一起严重的连环撞车祸事故,还有汽车翻进河里的状况,警方公布的伤亡数字是两死多伤,配合着卫星实时传送回的画面,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我的脊背发凉,开始做深呼吸,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滋味——

    毫无疑问,我是恨她的,从最初的弃之不理到后来的不闻不问,都是我恨她的理由。但是仇恨背后我竟然会有隐约的担心和无可名状的复杂心情。

    我赶到出事地点的时候,破天一般的瓢泼雨势已经小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完全停止。

    警察用黄色的警戒线封锁了车祸的整块区域,有法医和工作人员蹲在地上在测量拍照,白色的救护车停在一边待命。道路突然狭窄到只能通行一辆车,显得拥堵不堪。一个相貌威严,身穿醒目服装的交警正在指挥过往的车辆,他的哨音急促,手势迅猛敏捷,用不间断的哨声向企图看热闹的车辆车辆示警。

    我下了车。

    警察狂吹哨子,远远地指挥着催促我迅速离开现场,我却不顾一切向着相反的方向的奔跑过去。

    绵密的雨幕之中,只见公路上车辆的零件、车前玻璃的碎片毫无章法的散落一地。出事的车子显而易见的不止一辆,有几辆车子撞在一块,全部严重变形,横亘在道桥一边的大型水泥搅拌车旁边是一辆已经被撞成铁饼的黑色奥迪,血迹随处可见。

    严格地说,这路段是一座小型立交桥,桥下是条水流湍急的大河,水深几十米,两壁陡峭。国道一边的护栏被撞的乱七八糟,显然有车子从这里冲了出去。

    我疾步跑下河滩,看见正在作业的黄色起重机从水里吊起一辆车来,车头已经被撞的变了形,车身不停淋漓着河水,像一条钢铁的大鱼。

    当然,正是李柔筠的车。

    我的双腿一软,坐在了满是石头的河滩上。

    李柔筠这种方式的离开给身后一切都划上了句号。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死亡成灰的瞬间,爱恨情仇存在的方式只有终结。

    廖长宁来接我的时候,我正坐在警察局外间的椅子上四肢麻痹的缩着肩膀冷的发抖。

    我的情绪颓败,不能自已。

    警察局内强烈的白炽光使我晕眩,这是我首次面对死亡,心中异常震惊。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肩上,揽着我的头靠着他的怀抱,不停的亲吻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他轻轻拍我的背,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安抚我:“乖,没事了,没事。”

    我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如溺水之人遇到救命的浮木一般。

    我在证词上签完字。

    廖长宁默默的陪伴在我的身边,他揽着我的肩膀低声哄我:“翘翘,我带你回家。”

    我跟着廖长宁走出警察局,我走的有点快,不小心撞到了前面他的后背,他背后突出的骨骼撞得我额头生疼,本来就极力在眼眶里晃动的眼泪哗地从眼角流出来。

    我心中很清楚自己不是因为李柔筠的去世而伤心才哭泣。

    根本不至于。

    廖长宁转身,看向我的眼中就带了一抹疼惜的意味,我一下子没忍住,搂着他的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单薄的肩胛骨传来暖暖的体温,我一直哭,也不肯松开手。

    他便也没有推开我,只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

    车窗外的雨幕依旧绵密。

    驾驶位上的廖长宁一路上都很安静,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最近这段时间又瘦了许多,穿一件净蓝色正装衬衣,袖管的尺寸有些大了,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认真目视前方的样子依旧四平八稳。

    我突然觉得很孤单,这偌大天地之间,我所期待的也不过是能牵住他的手走上未知的旅途。

    我不知道我们何以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廖长宁把我送至我租住的公寓楼下。

    我的精神还有些恍惚,没有立刻下车,我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沉默。

    我又追问:“你怎么对这边的路线这么熟悉?”

    他有些尴尬的别过脸。

    我的情绪不好,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你曾经来过这里找我,那你为什么不见我?”

    廖长宁狠下心来,冷着脸道:“我对这块地带的道路熟悉只是因为之前看过这片地的开发计划,我从没有来过这里。很晚了,你下车去上楼休息。”

    我痛苦的想要死掉,那一瞬间所有的自尊骄傲通通都去见鬼。

    我只想留住眼前这个男人,我紧紧抓着他的右手臂,恳求道:“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如果我说我愿意站在你的立场考虑问题,我理解你在我跟廖氏继承权之间做出的选择,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廖长宁丝毫不为所动。

    他一根根掰开我抓着他手臂的指头,我能感觉到他冰凉如雪的手指也在隐约的发抖。

    他冷言道:“翘翘,我们的三观不合,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我以为你之前已经看的很清楚。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以后的路你要学会一个人走下去。”

    我冲他大喊大叫:“那你为什么还要管我的死活!”

    他十分无奈:“翘翘,你打电话哭着跟我说自己在警察局,就算我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也不可能对你不管不问。我确实为了廖氏的继承权放弃你,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到这里我就矛盾的想去撞墙。

    是我出尔反尔。

    我哭的越来越厉害,接近歇斯底里:“可是你已经弄疯了我。”

    他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又低声说一句:“对不起,翘翘。你要学会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以后我没有办法再陪在你身边。”

    当一个人跟你彻底无关的时候,他会对你以礼相待,像一个毫无瓜葛的路人。

    我倒宁愿廖长宁跟我大吵一架,可是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再对我说,我突然觉得自己毫无存在的价值。

    车子内狭小的空间内,有我曾经所最熟悉的他身上那种清癯雅致气息。

    我突然转头捧着他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唇齿纠缠之间,有浓重的血腥味道溢出。

    我那样刻骨铭心的爱着他。

    他依旧隐忍的推开我。

    我终于崩溃,默默垂泪。

    廖长宁下定决心,打开车门从驾驶位上下来,从车头前面绕过打开我这边的车门,亲自把手探进来替我解开安全带,拉着我的胳膊送到公寓楼下能遮雨的廊檐。

    他重新回到驾驶位,发动车子。

    我跟上去双手抓着车窗的下沿,痛哭流涕狼狈不堪的恳求他:“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廖长宁忍痛的一段倦怠眉眼有些迷离,他根本就不理会我,开车扬长而去。

    我不死心的跟着他急速发动的车子跑了很长一段距离。

    他始终没有停车回头。

    我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不知何时,我的头顶飘过来一把宽大的黑伞。

    宋黄芪抄着裤兜出现在我面前,他穿白色t恤深蓝的修身牛仔裤酒红色开衫,头发打理成极短的平头,身后大喇喇的背了一把吉他,罩了防水包。

    我有些愕然。

    他从地上拉起我,笑道:“真没出息,不就是失个恋嘛,至于哭成狗?”

    我立刻竖起防备的盔甲,擦干净眼泪不理会他的调侃径直往回走。

    我不会在廖长宁以外的任何人面前放肆哭泣。

    宋黄芪跟在我的身后,喊道:“姐,我放小长假来投靠你的。你如果真的不肯收留我会跟爷爷告状的哦。”

    我的脚步一顿。

    宋黄芪笑嘻嘻的跟了上来。

    我们回去洗漱换上干爽的衣服。

    我带着宋黄芪出去附近的夜市吃大排档。我们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宋黄芪一直很细心的走在我的外侧,防止我被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小型电动车撞到。因为天气的缘故,平时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人并不算多,我跟他坐在烧烤档后面的铺子里的靠窗位置等着烤串上桌。

    午夜雨停,空气里泛起了淡淡的白雾,窗外的夜色渐渐模糊。

    我坐在宋黄芪的对面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是那种小瓶的红星二锅头,口感十分辛辣,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竟然这样好。

    宋黄芪不停的插科打诨让我暂时忘却了所有的情绪低落。

    我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说真的啊,是姐夫邀请我过来玩的。”

    “你哪儿来的姐夫?”

    “就是刚才在大马路上抛弃你的那位。”

    “胡说!”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也不否认:“那你就当我胡说好了。”

    我沉默。

    他突然伤春悲秋,叹口气道:“我们都以为自己是慢慢长大的,却没想到在心碎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变老。”

    我批评他故作老成的总结:“你懂什么?”

    宋黄芪半眯着眸子,看向我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他说:“姐,爱情未必就是生活的全部,你应该打起精神,重新起航。”